2005 年的耶誕節

網友詹姆士（趙今國, James Chao）告訴我，剛才他家那兒一陣人聲鼎沸，原因是有人到他家旁邊的巷子裡唱福音。

而這透過 MSN 聊天文字所描述的福音，卻突然帶著我飛快地往泛黃的過去奔馳，追溯那三年前的記憶。

那是我媽媽 65 年生命的最後半年， 2002 年的耶誕節前夕， 12 月 24 日傍晚不知道幾點，我正陪著我媽在醫院裡安靜地度過那一日。突然門外響起了唱福音的歌聲，原來是天主教的義工團體在癌症病房區，敲開一間間病房的門，愉快地獻唱；還有人化妝打扮成圓滾滾的耶誕老人，在那兒搖著鈴鐺，呵呵呵哈哈哈的，帶來歡樂與希望，並撫慰病人與家屬的心。

心房正感受到濃濃的溫暖，突然耶誕老人走近我，並叫了我的名字。我定了定神，一看，原來是好久不見的網友 Michael Leung 。我大驚，因為已經一年多未見，但隨即想起來他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也知道他時常去教會當義工，沒想到再相逢，竟然是在醫院，是在我媽的病房。

從香港移民到台灣，當時年紀也有五十多了的 Michael Leung 問我床上病人是誰？當他知道是我媽與病情後，隨即表達誠摯的慰問，並告訴我說如果需要轉到天主教醫院的安寧病房，他可幫忙等云云。我當時在驚訝中謝謝他的關心，然後隨著他的腳步送他出病房。他對我招招手說免送了，也對我媽揮了揮手，轉過身就步出我們的病房，到其他病房繼續他的歡樂福音散播去了。關上門後，我媽問我說那是誰，我也說了；就在此時，門外隱約傳來他那厚實的呵呵呵哈哈哈。

我媽在下一個耶誕前五個月就撒手人寰，結束了她辛苦而豐富的一生。我花了兩年的時間來平復心情，效果有限，卻也是另一種遲早得面對的人生歷練。在忙碌而渾沌的來來去去之間，我時常想起那些在那段所謂的最後日子中幫助過我或我媽的人；有些人我老覺得應該去致意一下，卻遲遲沒能進行；如 Michael ，在那次見面後，轉眼快三年了，沒再見過他一面。

人生長河中有許許多多的難以預料，如意外，如疾病，如在想不到的場所見到了想不到的人。這樣的隨機因緣，真的就讓我們像是這長河上的扁舟，時時能在曲折起伏的河道上體驗新奇，從風景多變的河岸中窺見驚奇。

而在新奇與驚奇之間，周遭的親朋好友，就這樣來了，那樣去了；有些與我們同舟許久，有些只不過是稍縱即逝的白駒過隙。不管長度，也不論清楚與否，都是曾經有過的美好回憶。

回憶有時會暫時沈入記憶洪流的底層，在那裡沈澱與腐蝕；但卻也會隨著機緣，又被帶上波峰，逐波而上，直到掀起滔天巨浪，重重拍打在心頭。真的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費盡力氣才下眉頭，輕輕鬆鬆卻上心頭。

這就是我 2002 年耶誕夜的經歷，因為詹姆士，於 2005 年再度喚起。雖然塵封三年，但當時那愁雲慘霧中突然擁有那短暫而意外的歡樂歌聲，似乎仍餘音繞樑；與 MSN 那頭的詹姆士窗外漫天飛舞的音符，輕輕地唱和著。


■ 後記：

1. 本文發表後，詹姆士隨即回傳給我一張他拍的照片，並祝我耶誕快樂：




2. 2006 年 4 月 20 日與網友 WoodyMan 通電話時，意外發現兩件事：

他與我先前文中提到的 梁漢明 也就是 Michael Leung 十分熟識。因為他們都來自香港，於一次電腦展中認識。

然後他告訴我， Michael 在我媽媽死後的次年 -- 也就是 2004 年的 8 月 5 日，因癌症去世。

啊，依稀記得他在醫院離去的背影，與那厚實的呵呵呵… 感觸很多很多，不知道該講什麼… 講什麼都是多餘，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