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何時喝下人生的第一口咖啡。若不是在家中自泡,那麼我猜那應該發生在「明星」,否則就是「波麗路」,還有後來的「中心」。因為小時候總是跟著母親東跑西跑,只要去到這些老西餐廳,當然免不了有咖啡可喝。
想像中,年幼的我拗著母親說:「好不好嘛,讓我喝喝看嘛⋯」,而母親口中雖喃喃唸著不好不好,但也拗不過我的苦苦哀求。按照我的追本溯源的個性,真想知道這個生命中的第一口咖啡到底發生在哪裡,無奈家母已經不在了,加上自己沒有清晰印象的過去,自然也就不可考了。
不過自己倒是記得,國中時貪玩不念書,每每到了模擬考前夕,為了成績單上的紅色數字不要過於氾濫,才開始臨時抱佛腳。有一回考試,決定開始開夜車來熬夜苦讀。不試不知道,試了嚇一跳,第一晚就發現根本很難熬,兩三下就糊裡糊塗地進入黑甜鄉。
第二晚我信誓旦旦,一定要撐到一兩點才罷休。不料才剛開始就快要撐不住了,此時想到印象中有著「喝咖啡可以提神」這回事,於是乎就拿出家中鮮少用到的飛利浦老咖啡機與每次開罐後就可以撐許久才喝完的雀巢咖啡粉,一邊讀書,一邊看著咖啡如此滴滴答答地落入壺中,香味撲鼻而來。還沒有喝,我人倒是就醒了一半。再喝個幾口,真的就完全清醒了。
有效嗎?當然有!讓我可以與書本中的那些繁複的公式定律,百千年前的英雄先烈們鏖戰到天色濛濛亮,鳥兒吱吱叫,才趕緊睡個一個多小時,然後又被老媽叫醒。梳洗一番,然後上學去。
一兩個小時的睡眠就夠嗎?其實到現在我都是一個樣兒:只要能夠把我從沈睡中叫醒,不管我才剛睡一小時還是兩小時,都能飄然起身,然後一直忙碌到晚上,中間不必睡午覺。嘿嘿,這可就不是咖啡的功勞了,而是我與生俱來的「內建功能」之一。
高中時由於在晚上上課,自然而然又成了夜貓子。一邊聽「午夜奇談」、「今夜星辰」、「感性時間」等廣播節目,同時伴隨著咖啡,以及 Apple II 的一些程式設計書與軟體使用手冊,不混到兩三點,怎能罷休呢?彷彿不多拼他一拼,一不小心就此沈沈睡去,就白白虛擲了生命給了周公,那還了得?於今想想,那可真是個美好又青春的不悔歲月。
1993 年的夏天,我和大專同班同學 Daniel 決定一同前往美國中部大城芝加哥攻讀資訊管理;在等待出國前,我終日浸淫於 BBS 、 multimedia 與 coding 之中,而他索性去開計程車拼經濟。當年 Daniel 十分神勇,除了吃飯睡覺外的時間都在開車,所以一個月可以拼到將近十萬的營收,於今日大台北地區的運匠看來,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任務。
每當他開車經過我家,都會打斷正在 coding 的我,然後兩人一道去南京東路新生北路口的聖瑪莉 SUNMERRY 麵包坊二樓喝咖啡聊是非,並幻想著青春又開放的美國大胸脯美眉。當時的聖瑪莉推出咖啡 250 元(老實說不太確定價格了,應該是吧?)喝到飽,可說十分上算,所以我們都要拼了老命要喝他個五杯八杯才罷休!一心想要以此充沛咖啡原力,讓自己精神飽滿地繼續拼開車與玩 coding 。
結果呢?不知為何往往事與願違,總是回家後就倒頭一覺睡到晚上。直到好幾年後,我才知道過量飲茶與咖啡,由於攝取過多咖啡因的關係,會發生頭暈目眩等類似喝醉的「茶醉」情況!這可是我過去喝咖啡時從未遇過的新鮮事。
到了芝加哥,結識了燦哥、安迪、卡爾與崑師等好飲咖啡的台灣同學,遂開始我美式黑咖啡與單品咖啡的時光。尤其是卡爾,每每都以十分鐵齒(或美言稱之為「擇善固執」)的語氣分享我義式咖啡、古典樂與爵士樂的林林總總,我聽得如癡如醉,委實受益匪淺。
課餘閒暇,自己晃晃 Starbucks 抑或當地小咖啡館,總是讓我覺得濃郁的 exotic 風情。有一天我拿著咖啡杯,背著相機漫步在午後的歐風石磚路上尋景獵影,望著前方的茂密林蔭中枝葉扶疏,才想到什麼跟什麼 exotic ?對於此地的人事物來說,我才是外國來的過客啊,不禁啞然失笑,喝下最後一口咖啡後扔了紙杯轉頭開車離去。那是 1995 年的萬聖節前夕,距離我離開美國不到半個月。
當年同學中, Daniel 和我總是愛去離學校最近的美國中西部賣派的聯鎖餐廳 Bakers Square ,或者是 24 小時全天候開放的公路駕駛人之友 Denny's 狂飲咖啡(想必是聖瑪莉喝得還不夠吧?!),尤其是兩處都遇到了名為 Lisa 的女侍,讓 Daniel 為之瘋狂,總是會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訕,羨煞我也。
話說 Daniel 與「Lisa」真是有緣,生命中那五年八年的時間,充滿了與名為「Lisa」的女子相遇與結識的緣份,而且很玄妙的是每位竟然都愛喝咖啡!真是不可思議啊! Daniel 曾笑著說以後他老婆八成也是位愛喝咖啡的 Lisa 吧!我也連連稱是,不疑有他。哪知道我倆畢業後回到台灣,他結識了麥當勞的女店長,後來順利步上紅毯。雖說麥當勞也賣咖啡,但是這位女店長卻不愛喝咖啡,而其英文名字也非「Lisa」。就這麼奇妙的, Daniel 打破了咖啡與 Lisa 的魔咒,開啓了生命中的真愛篇章。
我雖然沒有什麼「Lisa」情結,但我可從美國帶回了啜飲 espresso 的習慣。在芝加哥買了比台灣相對便宜多了的 espresso 機與磨豆機,於是乎回到台北後繼續狂飲不羈。不管是 Starbucks 還是蜂大的豆子,一律都是 espresso 處理;頂多順著臨時興起的心情,勤快些打個奶泡喝 latte ;搭著能夠解放束縛靈魂的 John Coltrane 樂音,透過濃郁咖啡的接軌,在昏黃的檯燈下不管是翻閱古文、時論,還是閱讀《影響》或《廣告》雜誌,都覺得無比契合。
後來與幾位好友開辦了公司,每天朝八晚十地打拼,伴隨我的自然還是咖啡;不管真的能提神,還是已經變成一種無以名狀的儀式,咖啡就這麼伴隨著我日復一日的工作,從 2 字頭的歲數,轉眼已經逼近 5 字頭了。
將近四十年的歲月中,數不清喝了多少杯,但我猜我與咖啡之間的緣份絕對很深,因為不僅是飲用而已,透過公司業務的發展,我認識了瑪汀妮芝、小義大利、嵐山、咖啡自然醒 / 握咖啡,與森高砂等咖啡供貨商;親身前往考察和體驗的咖啡小館更是數不勝數;公司每週五晚上辦的老地方冰果室文創論壇也讓我以咖啡放鬆,拿咖啡會友。最重要的,是老婆馬妹也因為我這個樣兒,從不太喝咖啡、變成試著接受咖啡、逐漸喜歡咖啡,最後終於可以體會和享受了喝咖啡的快意與自在。
其實單純享受喝咖啡的美好就好,也不要深究箇中有什麼學問,我相信不自然,也就會不自在了。周末的午後,偶爾我會偕馬妹信步走進一家咖啡館內,最好是能坐在靠窗邊的位置;然後來一杯 Yirgacheffe 或是 Kona 都行。窗外人群的熙來攘往,與咖啡館中的雅緻靜謐恰成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這個時候我喜歡偷偷看著正在翻閱書報的馬妹,數著背景爵士樂那輕快又自信的拍子,猜她多久會發現。
當然,很快她就會發現,然後會一臉疑惑地看看我;我不說話,繼續默默地看著她,她會在過了三四秒後,忍不住問我:「怎麼樣?」,然後露出那天真自然又充滿靈性的微笑。老實說此時我也快要忍俊不住,趕忙啜飲一口 Kona ,繼續我那魔羯座風格的故作神祕與莫名矜持。
(前兩天發表了啟用新買的「小飛馬」磨豆機,忍不住回想了我前半生的咖啡之路,哪裡知道以咖啡之名的追憶,竟是如此一發不可收拾,於是寫成這一篇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