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4月9日 星期日

過去的回憶與未來的鄉愁:老相簿

人是很奇妙的動物,除了可以活在當下,也可以沈浸在過去的記憶中。

要如何確保過去的記憶被真實而完整的保留下來,毫不褪色?最常見的方式,就是相片。透過相片,我們可以重新回到過去,一切喜怒哀樂彷彿重現眼前,歷歷在目;如果是觀看別人的相片,我們也能快速分享、了解、體會他過去的經驗、遭遇、歷程,宛若身歷其境。

尤其是回憶中的那些點點滴滴,如熟悉的人、歡樂的事、遊歷的地與擁有的物,也因為相片而得以如幻似真地重生,這些怎不教重感情的人們為之沈迷,為之垂淚?

而相片多了,自然需要相簿來將之整理與存放。相信每個人家中都有一本本大大小小、新新舊舊的相簿,平常放在櫃子裡沾染灰塵,但心血來潮之際,尋求安慰之時,這卻又成了最好的心靈避風港。





這些相簿,有些的購入日期甚至於比我的生日還要古老,所以很自然的,發現外表已經斑駁甚至於破損的情況,也就不足為奇。但是老相簿裡面放著老相片,記錄著陳年往事,不是就對味了嗎?





隨著老相片那難以形容的陳跡氣味逐漸散發出來,就在悶悶的翻頁聲中,幾十年的時光就這麼快速的往前或往後挪移,或者暫時停格。時光停格後的相片,沒有一絲聲音,也沒有半點影子。看似無聲無影,然而只要盯著影中人瞧,那相片中該有的聲音就漸漸出來了,身影也似乎挪移了;那一段屬於影中人的時光,躍出照片,與你我的目光交集。

老相簿中,往往有著一堆我不認識,也叫不出名字的人。那些人或者抱著襁褓中的我,拿著棒棒糖逗我笑,或陪著我吹熄兩歲生日蛋糕上的蠟燭。而新相簿中,也往往有幾個我開始叫不出名字的人,往往要透過畢業紀念冊的協助,其他親友的提示與諮詢,才突然醍醐灌頂,將那些沈入記憶底層深鎖的名字重新啟用。

小時候的我就是這個樣兒,喜歡翻閱著父母的相簿,總愛問著媽媽說,這張照片中的人是誰,那張的是誰;這是誰抱我,那是誰在我旁邊笑容燦爛。

我的問題,總有解答;而我的問題,在每次翻開相簿的當兒也總會重問。不過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隨著時光流逝,我的問題卻逐漸有了不同的答案。因為答案後面總會加上一兩句現況的描述,例如是「校長去年死了」、「他中風了,現在好可憐」、「老余回老家去了,不知道人還在不在」之類的悲傷答案。不過也有一些正面的,如「他那老大與你同年,現在已經當媽啦」、「劉老師移民到美國去了,應該過得不錯」。沒想到相簿搭配上口頭講出來的狀態更新,我也進入了許多人家的生命中,分享著他們喜怒愛樂的一切。

看著看著,我不禁會想:不知道這些不認識的影中人如今安在,過得好不好,不知道他們是否還記得我。不知道我的照片是否也流落在他人的相本中,被他的親友問道:「這是誰?」、「他在幹什麼?」





而每每看到阿媽將陳舊的相簿翻開,將老花眼鏡扶正後一張張地使勁觀看,伸出顫抖的手指輕觸那斑駁的相紙,剎那間如觸電般,一段段的回憶或快或慢,或奔或踱,重現眼前。

面對這樣的情況,幼年的我不知所謂,以為那就是老人家的工作或專利;

少年的我不為所動,因為青春正漾,回顧歷史就讓老人家去忙吧;

青年的我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阻止老人家暗中垂淚;

而如今步入壯年的我卻不遑多讓,心有戚戚。畢竟這些年來的遭遇已讓我有所感觸,沒親身走上一回卻說能切身體會,感同身受的,只怕會心虛吧。





就好像看那些濫情的電影,小時候不懂人情冷暖,不知愛恨情仇,只能隨著大人們的情緒一同起伏;後來大了,覺得那些都是矯情,虛假到沒有什麼感覺,也不覺得特別,看了好像沒看一個樣兒。不料年屆不惑,卻又開始覺得那些劇本所呈現出來的表象是一回事,但其所描寫人生種種的初心,才是令人感動的觸發點所在。

所以我也開始喜歡上整理相片。每每與母親一起整理相片與相簿,就如同一起拼圖一樣,有說不出來的天倫樂趣。當年尚未有數位相機,所以相片也不會到如今滿硬碟氾濫的地步,所以只要每隔個一兩年,行動一次,就可享受說不出來的成就感,而且還等於回顧這一兩年來的大小事件,不然忙著讀書,忙著考試,忙著工作,所有的忙與盲與茫,讓大家沒有時間與機會能夠如相片一般停格下來,審視自己周遭的一切。

然而只要整理好了,這本相簿就是你的寶貝,它不但記錄了過去值得珍藏的人事地物,也記憶了你的喜怒哀樂。





三年多前,我的母親身體開始孱弱,不知道是否自忖即將面對人生的終點,她開始整理近年來的照片。一樣的整理照片,一樣的寫上註解與剪裁修飾照片,與往年不同的,是這次連活頁簿或是年度計畫本都拿來當相簿,不拘泥於非得真正的相簿才貼上照片。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做,是爭取時間?還是重點在於相片內容而非相簿本身。我猜兩者可能都有吧!

後來在去世前半個月,母親把最後一本相簿整理完成,並且命令越南看護把所有底片都丟棄。我發現這個事實後,十分懊惱與不解,大堆底片是四十幾年來所有照片的底片,珍貴程度不言可喻,為何母親如此決定?只能猜測母親不想讓我再如她二十年前一樣,把所有底片整個沖洗一遍,藉以整理底片並同時對照相片是否存在。所有辛苦工作的結晶,就是當下這呈現眼前的相簿。





我的母親藉著整理相簿,重新審視自己的一生,而且為家庭留下了寶貴的回憶。在母親逝去後,我如阿媽一樣,不只一次翻閱這些母親整理的相簿,背著其他家人偷偷地一頁頁瀏覽,隨著呈現眼前的相片,暗自哽咽垂淚或發出會心的微笑。這個時候我才深深體會,翻閱這些相簿,等於翻閱我母親她人生的紀錄,或者講得明確些,是翻閱我這個家在 2003 年前的一切紀錄。

詩人余光中知名的詩作《鄉愁》中是這麼寫著: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母親在裡頭。

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曾幾何時,對我來說,鄉愁不是小小的骨灰甕,而是這一張張的照片,因為不但是:

我在外頭,母親在裡頭。



而且是:

我在這頭,回憶在那頭。



包括母親等許多相簿裡的影中人,留下回憶後,就回去了他們的來處。與其說我是在對他們的思念,毋寧說我是在追憶那神祕而不可知的過去與來處,所興起的鄉愁吧!

然而還有許多影中人,正循著時間的長河隨波逐流,繼續往下探索他們自己的人生。是的,我知道少數人即將謝幕,有些目前正處於其人生的低點,有的則昂首闊步,走路有風。




■ 延伸閱讀


[試用報告] 過去的回憶與未來的鄉愁:PRAT 相簿與 HERMA 膠帶

1 則留言:

網誌存檔

關於我自己

我的相片
蔡政儒,字明道,生於 1968 年 12 月 22 日,台灣台北人,美國知識系統學院電腦資訊科學碩士。性情溫文而恬澹,重義氣,嗜讀書,好美食並曾茹素五年;喜研究電影、攝影與各類玄妙事物,並與友人交遊和幫忙解決問題,進行知識與經驗的交流與分享。近年來專心於電子商務的行銷與系統事務,並擅於企劃與建置小而美的興趣類型網站。